2009年3月31日 星期二

信報: 社民連「粗鄙行徑」衝擊議會文化?

擲蕉、掃台、爆粗,近月成為城中熱話。立法會今、明兩日辯論財政預算案,財政司司長曾俊華等一眾高官將出席會議,聽取議員意見,外界關注社民連將如何出招,多於預算案的內容。
單是擲蕉一幕,YouTube瀏覽人次已直逼四十萬!事件除了令政府官員人人自危 (擔心隨時「中蕉」),更引發泛民分裂危機!社民連一連串動粗事件,究竟對社會造成什麼衝擊?反映本港需要怎樣的議會文化?本報昨日特此舉辦論壇,探討動粗背後的意識形態。
是次論壇的主題,乃探討議會文化。甫開始,四位嘉賓已急不及待為「粗口」下定義。
「《國風》多里巷猥辭,《楚辭》盛用土語方物,非不斐然可觀。」社民連梁國雄【圖左二】有備而來,由五四運動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談起,指《國風》與《楚辭》兩大典籍,均運用大量里巷猥辭和土語方言,但無損其文學價值,可見字詞的內涵,與社會氛圍相輔相成。
藉動粗抗衡小圈子政府梁國雄表示,五四運動開創白話文取代文言文先河,讓普通老百姓都能說話、入文,不少廣東俚語一直流傳至今,由於只具語音、不能被書寫 成字,因此被視為「不文」,被現今社會視為粗口。事實上,若查考典籍,自會發現「仆街」、「臭四」都是流傳已久的民間俚語,跟粗口沾不上邊。
社民連代表一批較激烈的民主派基層選民,梁國雄坦言,擲蕉、掃台等一連串行為,都是選民認為他們該做的事,目的是截停政府官員發言、抗衡小圈子選舉產生的政府,並促使市民反思議會的合法性。
至於爆粗,亦是將廣東俚語、廣東文化帶入議會,代表社民連的選民,甚至普羅大眾:「(民主黨)劉慧卿只懂得用『震驚』,因為她詞彙貧乏,只懂將astonishing譯作中文,幾位大狀(指公民黨議員)都是英文人,平日發言只是翻譯英文,咁你話有無問題!」
論壇上,一直默默聆聽、較少發言的民建聯葉國謙【圖右二】,一聽見梁國雄的「截停官員發言」論,即提出強烈反駁。葉國謙認為,本港的選舉制度包容各種聲 音,選民授權社民連三子進入議會,他亦會尊重,但強調議會乃莊嚴之地,讓各黨各派在議會常規之下暢所欲言,他反對社民連以激烈行為擾亂議會運作,擔心或令 立法會步向台灣模式:「我本人對粗口非常反感,在議會上,大家遣詞用字應有一種尊重」。
話題轉至議事規則,雙方火藥味甚濃,文化評論人、「進念二十面體」行政總監胡恩威【圖右】即場幽眾人一默,為雙方降溫。胡恩威憶述,小學年代已懂得香港俚語的趣味,大玩諧音,例如在課堂上舉手說:「老師,佢諗嘢呀!」在立法會上,若政府官員在思考,而有議員說「某某官員,你諗嘢咁樣!」又是否粗口?在胡恩威眼中,廣東話就是如此多fun!
胡恩威:反映議員背景胡 恩威對梁國雄的論述甚有同感,認為香港俚語深入民心,是香港的特色,相信大部分市民都講過或聽過「仆街」一詞,有如西方社會的「Jesus Christ!」、「Oh my God!」胡恩威認為,立法會上的語言,跟議員的社會背景有密切關係,毋須大驚小怪:「你要余若薇說粗口,她亦不懂得說!」既然立法會是社會各階層的縮 影,亦應包容議員使用各種語言,若要修改議事規則,他建議應禁止發表具侮辱或誹謗成分的語句,已經足夠。
不過,研究本港政治和傳媒社會學的新力量網絡理事陳和順【圖左】認為,社民連沒必要透過動粗和說粗口去代表他們的選民,強調粗口不是唯一的表達方式,亦擔心若立法會因社民連三子而修改議事規則,將造成極大的內耗。
立法會今、明兩日辯論財政預算案,外界關注社民連三子將如何出招。梁國雄慨嘆,近期的事件令他反思香港社會的文化觀、語言觀,他希望議會擺脫迂腐和高高在上的心態,學習面向群眾,面向俚語文化:「文化話事權,不應在藍血人(貴族)手上!」
究竟香港人想要怎樣的議會文化?還是留待手握話事權的選民來決定

劉慧卿民主黨副主席:一切源於不公義制度

近日,社會民主連線三位議員在立法會特別財務委員會,審議財政預算案的會議席上多次怒罵政府官員,衝擊議會文化,在社會上引起極大迴響。
立法會是一個莊嚴的議事堂,議員應該約束自己的行為,遵守立法會《議事規則》,維護議會的尊嚴和聲譽。作為立法會財務委員 會主席,我必須不偏不倚、秉公處事。我理解不同的議員會以他們認為合適的方式議政,而財委會主席應大公無私地按《議事規則》主持議會,令會議能暢順和有效 率地進行,及避免削弱立法會的公信力和認受性。




分組點票制度不公
我不認同議會內的粗暴行為,不論是「擲蕉」、「掃枱」或使用冒犯性和侮辱性言 詞,我相信很多市民亦持相同意見的。不過,我當了立法會議員十八年,亦曾見過不少不像樣的政治騷和令人厭惡的行為。有些議員在辯論時大數政府不是,強調自 己為市民爭取更多權益,有時更淚灑議事堂,但在投票時卻只懂保皇,有時更「轉」和違反承諾。究竟這些議員是「政客」還是「戲子」,有些市民也分不清楚。
我尊重社民連三位立法會議員的政治立場,亦明白他們的激烈抗爭行動是要衝擊香港不公義的制度:行政長官是由八百人組成的小圈子選舉產生;立法會功能組別選舉亦非常不民主;立法會的分組點票制度不公平,讓小圈子選舉產生的議員有權否決直選議員的建議,而政府提出的議案則不受這制度限制。
面對這不堪的情況,市民產生無力感,有人更指這是官迫民反,衍生激烈抗爭行為衝擊政治制度,迫令大眾進行反思。我對不公平 和不公義的政制亦感到怒火冲天,但不會用激烈行動在議會內抗爭,因為我認為應該用和平、理性、非暴力和不作人身攻擊的方法去以理服人,我更相信這是很多香 港人對議員的期望。




擴大主席權力不當
立法會《議事規則》授權主席可命令行為極不檢的議員立即退席,不得繼續參與該次會議,我認為這權力是足的。 有人建議修改《議事規則》去懲罰犯規的議員,我不贊成給立法會主席更大權力去限制議員的言論和行為。因為選舉制度是不民主、不公平,修改議事規則去擴大主 席的權力是不恰當的,真正要修改的是選舉方法,讓市民可以盡快普選政府。面對不民主的制度,我們會繼續抗爭,並希望盡快改變這不公平的現象,而我們亦會堅 持以和平、理性、非暴力和不作人身攻擊的方式去議政,維持互相尊重的議會文化。
我們與社民連在今次事件上的意見不盡相同,但爭取民主的理念是一致的,我希望我們的合作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Hope that the pan-democracy front can resolve their conflict.

Hope that the pan-democracy front can resolve their conflict. Andy Chan

The moment when I saw the media release of the Democratic & Civic Parties in response to the LSD's 掃場 behavior, I smelled the rat.

Firstly, the two parties spoiled the chance to lend a helping hand to LSD (friends in need) to spare them the immense pressure from the conservative front;
Secondly, the two parties let loose the chance to point their fingers at the Government (as the real instigator of all radical behavior);
Third, the two parties were not able to interpret the LSD behavior as a political gesture in response to a repressive government and distorted legislature;
Fourth, add fuel for those LSD-supporters who held aggressive attitude towards Democratic and Civic Parties!

Have to admit that LSD and some of their fans have been making use of their internet radio to criticise the two parties for quite some time. Pan-demo supporters really look to the wisdom of their leaders for a resolution of their conflict.

老調子還沒唱完? —評討伐社民連之政治意含(長版)

老調子還沒唱完? —評討伐社民連之政治意含(長版) 陳景輝

社民連的議會抗爭模式再度引起批評,今回是「粗言穢語」。唐英年再度去信立法會表 示: 「嚴重背離互相尊重的精神」。複雜的是,自上次掃抬事件後,親建制派和泛民主派已經找出了他們的一套共享語彙:不管針對的是什麼——施政報告生果金、財政 預算和林瑞麟樂此不疲的官腔重播,總之維護立法會秩序和反對違反規則,一個以遵守建制規則為最高政治理想的陣營於焉形成。這不僅意味民主陣營的分裂,而是一次更為深刻的政治重構:政府、親建制派和泛民主派的戰線統 一。一片以立法會為中心的新戰場於是冒現。

已有論者指出,所謂相互尊重精神和遵守規則之道其實是紳士文化,即「競技精神」(Fair Play);不過「競技精神」只說對了一半,不足以說明目下那種根深蒂固的規則情意結,而尚有一項較少論及的就是堪稱殖民遺粹的共識政治。

尊重遊戲規則之殖民旋律

共識政治涉及兩部分,一面是通過行政力量建立思想心態相似、分擔統治任務的權力精英群,這方面特區政府依然勉力為之;但另一部分同 樣至關重要: 「尊重遊戲規則」(rules of the game)——即使規則是由殖民者外來強加的,好讓這部缺乏正當性的行政機器仍能行之有效,叫政治得以維持在一定水平的共識之上。就是說,管控體系就算多 麼缺乏正當性,只要尊重遊戲規則,它也可以永續發展。以上正是當下泛民及親建制共同維護的調子。

問題是:共識政治的老調子仍要唱下去嗎?在一個不民主的行政立法制度前,紳士般的立法會及其費厄潑賴(音譯FairPlay)之舉措真的值得人們尊崇?莫非人們忘記了魯迅的懇切批判?為什麼回歸後的今天殖民遺粹仍會受到馴化利用?讓我從歷史中的立法會說起。

愛麗斯夢遊立法會

一直以來,行政機關都企圖操控立法會。至少在1992 年行政立法兩邊正式分家之前,立法局連一個獨立的秘書處都沒有;93 年前,立法局主席一職更是由港督當然擔任。但同時,行政機構亦通過更動立法局的組成方式,爭取市民支持。就是說,控制和鬆綁並行不悖,只要立法局不具備完 整的立法監督能力就可以了。

今天所謂循序漸進的民主進程,難道不是跟各種對立法會的制度性閹割同時並存嗎?事實上,立法會發揮不了民主式有效監察的功能,倒頭來成為行政當局佯裝受到 制衡的偽民主櫥窗。官員不是常在為一項惡質政策辯護之際,煞有介事地說「法令是由立法會通過的」?!想 像一下這個偽民主櫥窗的意含。難道在一個制肘重重的 議會,要求人們「尊重遊戲規則」的意思,不就是等於要求人們成為櫥窗內的模特兒麼?!櫥窗中的模特兒其實是僵死的:她在別人的目光下,示範擺出已經設定好 的姿勢,穿上預先安排的襯衫。也許,模特兒很炫目很漂亮,但這是沒有生命的,立法會尊嚴更是無從談起。

我想起莫理思(Jan Morris)關於殖民地香港的 著作,書中提到時值1986 年魔幻般的立法會。話說當時香港因前途問題扣門而風高浪急,英方治下的香港人只有說不出的未來,大的改變都要由中國首肯方能決定,可謂「大勢已去」。然 而,荒謬之處恰恰在於此一緊張關頭,立法局卻表現得像是與世隔絕的,只游刃於遊戲規則設定的崗位,莫理思發人深省的寫道: 「立法局的表現就宛如某種一本正經模仿英國國會表現的諷仿表演。與會者的彬彬有禮、講求客套完全是西敏寺式作風,說話口吻極盡挖苦,說笑也是點到為止,很 有老練議員的分寸……議員笑得開心啊!而他(按:指出席議會的官員)則帶如許收斂的謙遜在滿堂莞爾中重新就座」。「在香港荒誕離奇騷動中這個進行辯論的 議會依然維持禮數講究」,莫理思最後總結道: 「不免予人愛麗絲漫遊仙境之感。」這就無法不讓我們想起魯迅對紳士文化的批判。

問題是:誰的Fair 誰的play

八十年前,新文化席捲中國,其時可說百家爭鳴。罵聲四起之際,有論者提倡「戰爭」的倫理,就是所謂費厄潑賴精神,說道:時人不論拉出什麼文化戰幔,切記尊 重對手。然而魯迅卻不能茍同。在 《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一文中,他指出所謂「尊重對手」也得看清對手是誰,並鏗鏘的說道我們不能一味費厄: 「否則,他對你不費厄,你卻對他費厄,結果總是自己吃虧……所以要費厄,最好是要看清對手,倘是些不配承受費厄的,大可以老實不客氣;待到它也講費厄了, 然後再與它講費厄也不遲。」魯迅因而模仿其保守論敵說道:費厄潑賴實不符合中國國情。 情就如香港不民主行政主導的政治下,抽空要求在下者「尊重對手」是可圈可點的。

殖民遺粹的再利用

有趣是,回歸後今天人們仍一味拿尊重遊戲規則之殖民遺粹來審視我城,這又符合「港情」嗎?保皇派在殖民年代是吃共識政治苦頭的常客:他們被排除在權 力精英 集團之外,也在所謂遊戲規則底下遭壓制、驅趕甚至遞解。但這卻似乎無礙於今天他們的粉墨登場故技重施。這裏最值得注意的不是我城的殖民遺產/文化是否適於 今天,而是它們如何為政治所利用。早在1927 年,魯迅已對此做過深刻的思考。

話說當年殖民政府的文化政策是提倡國粹,鼓勵學校宣揚四書五經。在中國大陸一片新文化運動的浩蕩潮流下,港英白種人在香港卻搞尊孔復古。當中的表表者無疑 是省港大罷工期間臨危授命而上任的港督金文泰,其任務之一正是化解民憤。他是個中國文化迷、操流利的國粵語。恰 巧他就任期間,魯迅受邀來港演說,講題是 「老調子已經唱完」,難得地成就了一次魯迅對香港殖民統治的批判。所謂老調,就是國粹。他敏銳地看穿殖民者對中國舊禮教的宣揚,並非尊重,而是利用。有什 麼用?魯迅說道: 「中國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的人的痛苦換來的。無論中國人,外國人,凡是稱讚中國文化的,都只是以主子自居的一部分」。就是說,國粹可堪利 用之處正是它那種侍奉主子的特性。

回到今日, 「尊重遊戲規則」正承襲這種「侍奉主子的特性」,一如公民教育課愛說:市民的首要責任是守法而非創造政治生活。這就說明了,人們何以寧願像1986 年的立法局般容忍自己的無所作為,但對一些違反秩序、試圖創造政治生活的情毫不容忍。 怪不得魯迅説他時代的老調子猶如一把“軟刀子”: 割頭不覺死。諷刺是:八十年前有殖民者借助國粹統治香港, 今天卻有特區當權派對殖民遺粹的再利用, 歷史真是飄忽而吊詭。

老調不該再唱

今日,審視這筆殖民遺粹格外重要。我們的政府不由人民授權,其認受性唯有建立在菁英和規則之上。然而,在愈益開放的社會中,建立意識形態相近的權力菁英集 團卻又殊不容易。這就導致了一種矛盾:政府既要推行一種精英共識,但權力精英又無力承擔共識政治所需要的奇里斯瑪(Charisma)象徵資本。剩下的解 決之道唯有是沒頭沒腦的「尊重遊戲規則」。

共識政治是把政治「精英化」、「規則化」,即去政治化的一種管控手段。學者金耀基在《行政吸納政冶》一文中提到「政治的行政化」,正是它的陰險處。今次衝 突中,論者視修改議事規則為解決之道,完全是泄露了「政治的行政化」之徵候:將政治的根本矛盾轉化成一項可堪管理的行政課題,淡化為規則條文的漏洞。

我並非完全贊同社民連,但時代確是不同了。源自民間社會的反對運動的邏輯卻恰恰相反:將法令規條重新政治化。只消看看人們對落伍的廣管條例、城市發展模式等的抵抗,往往都是不守規則地公民抗命的,社民連只是廣大反對運動隊伍中的一員。納悶的是:老調子還未唱完嗎?魯迅結論道:“凡有老舊的調子,一到有一個時候,是都應該唱完的,凡是有良心,有覺悟的人,到一個時候自然知道老調子不該再唱,將它拋棄。”

(短版原刊星期日明報)

2009年3月11日 星期三

新教牧师尼默勒的忏悔诗-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

马丁·尼莫拉牧师忏悔短诗(Friedrich Gustav Emil Martin Niemöller):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They came first for the Commu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Commu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Jew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Jew.
Then they came for the trade unio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trade unio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Catholic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 a Protestant.
Then they came for me,
and by that time no one was left to speak up.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Als die Nazis die Kommunisten holten,
habe ich geschwiegen;ich war ja kein Kommunist.
Als sie die Sozialdemokraten einsperrten,
habe ich geschwiegen;ich war ja kein Sozialdemokrat.
Als sie die Gewerkschafter holten,
habe ich nicht protestiert;ich war ja kein Gewerkschafter.
Als sie die Juden holten,
habe ich geschwiegen;ich war ja kein Jude.
Als sie mich holten,
gab es keinen mehr, der protestieren konnte.

當納粹攻擊共產主義者時,
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並非共產主義者。
當他們逮捕社會民主主義者時,
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並非社會民主主義者。
當他們對付工會主義者時,
我沒有發聲;因為我並非工會主義者。
當他們排除猶太人時,
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並非猶太人。
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
已經沒有人能替我說話了。

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
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我不說話;
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
我不是猶太人,我不說話;
此後他們追殺工會成員,
我不是工會成員,我繼續不說話;
再後來他們追殺天主教徒,
我不是天主教徒,我還是不說話;
最後,他們奔我而來,
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

—— 在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铭刻者德国新教教士马丁.尼莫拉的一道短诗。

尼默勒(1892.1.14-1984.3.6)出生在德国利普施塔特,一战时曾任潜艇艇长,因战功卓著,被授予一级铁十字勋章。战后,他做了一名新教牧师,开始研究神学。1931年,开始在柏林市郊上层人士居住区达勒姆任牧师。像当时德国许多新教徒一样,尼默勒憎恨社会主义革命、憎恨资产阶级民主,是个反犹主义者,认为魏玛共和国的十四年是黑暗的年代,为纳粹的“革命”而欢欣鼓舞。他在其自传《从潜艇到讲道坛》(From U-boat to Pulpit)中以满意的口气说:纳粹的革命终于胜利,它带来了他自己为之奋斗已久的民族复兴。尼默勒自然也受到纳粹当局的青睐,他的自传也得到纳粹报刊的特别颂扬,而成为畅销书。
一战后,德国的世俗化虽然加强了,但有90%多的人信教,其中2/3是新教徒,约有4500万,天主教信徒主要集中在德国南部和西南部,属于少数派。德国天主教和新教都对魏玛共和国不满,对希特勒采取了同情、合作,乃至支持的立场,其中新教更是积极。德国新教是路德宗教改革的产物,没有统一的组织,教派众多(有28个),但都更具民族主义和德意志传统。根据1555年奥格斯堡宗教和约“教随国定”( whose region, his religion)的原则,各邦诸侯自己决定本邦的宗教信仰,并对其提供保护,给予财政上的支持,诸侯事实上成了本邦的最高宗教领袖,教会则忠于本邦诸侯。此外,新教比天主教更为反犹。新教的创立者马丁路德就是一个狂热的反犹主义者,他的反犹言论,读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他说,德国应清除犹太人,没收他们的“全部现款、珠宝和金银”,“放火焚烧犹太人的会堂和学校,拆毁他们的房屋……让他们寄宿在棚子里或马厩里……处于痛苦和监禁中”。但德国魏玛共和国成立后实行政教分离原则,新教教会失去了原有的特权地位,与政府不再是以前那样共命运的关系。更令新教徒备感失落和心里不平衡的是,天主教中央党居然是联合政府中的一员,重要的一员!所以,新教各派对纳粹运动更有亲和力,其中最极端的要数德意志基督教徒派(German Christians)。德意志基督教徒自称是“耶稣基督的冲锋队员”( storm troopers of Christ),主张教会的一切行动应符合民族社会主义的需要,1932年他们组织德意志基督徒信仰运动(German Christians Faith Movement),强调民族利益,热烈拥护纳粹的种族学说和领袖原则,激烈反对犹太人,甚至要求废除《圣经》中的《旧约》和保罗书信,因为是犹太人所写;主张“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信仰”。
如此激烈的言行不仅遭到部分新教徒的反对,就连希特勒也觉得太过分了,认为这不利于纳粹当局统一、控制新教,便下令撤了德意志基督徒信仰运动柏林教区领袖克劳斯的职务。不过,希特勒也希望新教能统一起来,成立一个全国教会,并由自己的宗教事务顾问米勒担任全国主教。可是在1933年5月的选举中,教会方面却选举弗里德里希·冯·博德尔施文格为主教。这令希特勒很是不爽。纳粹当局出面干涉,解散了不少地方教会组织,把新教教会的几个德高望重的牧师停职,纵容冲锋队和秘密警察来对付不听话的牧师。不得已,博德尔施文格被迫辞职,9月米勒如愿当上了全国主教。米勒上台后即宣布断绝与德意志基督徒的关系,但不久却与希特勒青年团头目冯·希拉赫达成协议,把拥有70万会员的新教青年组织并入希特勒青年团。与此同时,米勒还把1933年4月7日纳粹当局通过的行政机构复职法提出的“雅利安条款”(Aryan Paragraph,非雅利安民族出身的市政人员必须“退休”)引入教会,禁止非雅利安人出身的人担任牧师和教会官员,已与非雅利安出身的人结婚的牧师和官员必须离职。
纳粹当局的此举遭到包括尼默勒在内的部分新教人士的反对。1933年,尼默勒创建牧师紧急联盟(Pastors' Emergency League),反对纳粹党干涉教会事务,反对歧视犹太裔基督徒。在他的倡议下,信义会和归正会这两个福音教派合并成为宣信会(Confessing Church,亦译“认信教会”或“明认信仰教会”),1934年宣信会在巴曼举行大会,公开宣布反对希特勒政权控制教会。会后尼默勒继续在德国各地布道。其实,尼默勒只是反对政府对教会事务的肆意干涉和过分的种族主义政策,并不是全然反对纳粹政权。1933年纳粹德国宣布退出国际联盟,牧师紧急联盟还给希特勒发去贺电,保证联盟对政府的支持;1935年纽伦堡种族法出笼后,尼默勒也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希特勒要的是“像狗一样顺从”的教会,不容有任何反对的声音。1935年底,秘密警察逮捕了700名宣信会的牧师。1937年7月1日,尼默勒也被逮捕,关进了监狱。1938年3月,在特别法庭受审,因“滥用讲道坛”和在教堂筹集捐款而被判罚2000马克和7个月监禁。因服刑已超过这一期限,所以法庭宣布把他当庭释放。但是当他走出法庭后即被秘密警察带走,被投入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后转到达豪集中营,1945年再转到蒂罗尔集中营。
二战结束时,盟军将他释放。美国政府发现,与左派和共产党从事抵抗运动相比,一个新教牧师为自由而与希特勒政权做斗争更具宣传意义。因而,在美国新闻媒体上,尼默勒一度被宣传成反纳粹英雄。但是,人们很快就发现尼默勒过去的亲纳粹和反犹言行,他也就失去了英雄的本色。不过,尼默勒还是个有良知的牧师,他坦率地承认自己有与纳粹当局合作和反犹的事实,并有了上面那首忏悔诗。尼默勒1945年参与重建福音会,1947年,任黑森-拿骚地区教会监督。努力宣传和平主义,到处演讲,呼吁国际和解,反对军备。1961年当选世界基督教协进会六位主席之一,1984年去世。
尼默勒的忏悔是深刻的。希特勒上台不是通过不合法的暴力,是通过德国人民的合法选举,是因为多数德国选民像尼默勒一样对希特勒的暴行保持沉默的结果。这也就是说:如果选民不分善恶,民主和独裁之间只有一步路!
尼默勒的忏悔也是令人深思的。任何一个社会,如果不义或恶被默许时,那不义或恶就被合法化了,一旦整个社会成了这样,这个国家还会好吗?在这里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勿以小恶而为之,勿以小善而不为。一个人首先应做到不为恶,但只此还不够,还应行善事,行除恶这样的大善。

  上面這段話取自1989年8月28日出版的時代雜志上一篇為紀念二戰爆發50周年而撰寫的文章。這首詩有多個譯本,上面的這一段無疑是最權威的一個。但是,詩的作者經常不被人提及。在某種程度上,這一忽略並不重要。其實,馬丁‧尼莫拉是一位直言不諱的倡導者。他極力主張,必須要對德國在二戰期間犯下的罪孽承擔集體責任,以此作為救贖德國苦難的途徑。  另一方面,如果人們不了解上面這段文字來自于一位發誓“寧可燒毀教堂也決不宣揚納粹主義式三位一體(種族、血統和土地)”的人士,他們就可能由此而失落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尼莫拉曾經受到人們的誤解。在成為牧師之前,他曾在一戰中指揮過一艘U型潛艇。也曾在希特勒掌權之前支持過他。實際上,納粹媒體曾因為他在一戰時的表現而將其樹為樣板… [新聞周刊1937年7月10日,32頁]  但是,尼莫拉很早就與納粹決裂。在1933年,他組織了牧師緊急同盟,以保護路德宗的牧師免受警察的騷擾。他是1934年巴門會議的主要組織者之一,這次會議確立了認信教會的神學基礎。盡管受到迫害,認信教會依然成為了德國人反抗希特勒的永恆象征。  從1933年到1937年,尼莫拉一直致力于粉碎納粹所維護的東西。有一次,他宣稱要談論德國人(路德)而不談及猶太人(基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路德)談到了他(基督)。[引自 Charles Colson,沖突中的國度]  他對納粹曲解所謂“積極的基督教”以反對“消極的基督教”嗤之以鼻。“積極的基督教”將德國人民的“特殊美德”樹為不言自明的公理,而“消極的基督教”則堅持認為所有的人——無論其屬于哪個種族——都犯有原罪,因此都需要悔改。時代雜志[1928年2月21日,25-27頁]曾刊登過他的一段布道詞︰  “我忍不住要直言不諱地說︰猶太人之所以陷入悲慘而屈辱的境地,就是因為它們所自恃的‘積極的基督教!’,他們之所以在世界歷史上承受咒詛,就是因為他們所願意接受的彌賽亞,僅僅是那種他們認為能夠幫助他們獲得自身的利益、實現他們自身的計劃和目的的彌賽亞,這樣他們就拋棄了上帝、上帝的道和上帝的約。所以當拿撒勒的耶穌[猶太人]顯然不肯停止呼吁[猶太人]悔改和信靠上帝時,他們就排斥他,並把他交于死地。由此盡管他們堅持認為自己是自由、強大和驕傲的人民,屬于一個血統純正、種族觀念強的民族,他們依然要背負咒詛。  猶太人想要的就是所謂‘積極的基督教’,但這是與耶穌本人所體現出的‘消極的基督教’相抵觸的。‘消極的基督教’所說的和所行的,都與悔改和相信耶穌是罪的救主緊密相連。朋友們,如果我們的國家沒有對罪的寬恕,沒有所謂的‘消極的基督教’,我們能與之安然相處嗎?我不能,你不能,我們的國家也不能。‘所以來吧,讓我們轉回到我們的主那里去!’”  1936年奧運會前夕,在一份以典型的77憲章風格寫就、並被偷運出國境發表的著名宣言中,他與另外9名牧師寫信給希特勒︰  “我們的人民正努力使神所確立的聯合歸于破裂。那是一種對抗神的人類自負。就此而論,我們必須警告元首,那就是屢屢向他表達的敬意只能歸于神。幾年前,元首反對將他的照片懸掛于新教的祭壇上。而今天,他的思想不僅成為政治決策的依據,也成為了道德和法律之源。他本人享有著祭司一般的尊嚴,甚至成為了上帝與人之間的中介… 我們要求給予我們的人民自由,以使他們未來能在基督的十字架標記下獨立自主,免得我們的子孫詛咒他們的長輩,因為他們將孩子們置于一個與上帝的國度相隔絕的狀態中。”[摘自 時代雜志 1936年7月27日]  在1937年以前,馬丁‧尼莫拉牧師受到外國媒體和柏林上層有影響的朋友的保護。但最終,他被捕入獄。也許是由于外國壓力,他被判有罪,但剛開始只是緩刑。然而,在希特勒的直接指示下,他旋即再次被捕。那時候起,直到二戰結束,他被囚禁在薩克森豪森和達豪集中營里。在戰爭即將結束時,他險被處死。[引自 Charles Colson 沖突中的國度]  戰後,尼莫拉走出牢房,宣講了文章起始處的這段話,並廣為人知… 他幫助起草了斯圖加特悔罪書,在這份聲明中,德國各新教教派的牧師正式承認他們對希特勒統治下的苦難負有連帶責任。1961年,他當選為世界基督教協會的六主席之一,這是一個基于新教信仰的普世教會團體。  尼莫拉也是一位堅定的和平主義者,他極力鼓吹和解。他積極謀求與東歐的接觸,1952年他訪問了莫斯科,1967年訪問了北越。他于1967年獲得了列寧和平獎,1971年獲得西德大十字獎章。馬丁‧尼莫拉于1984年3月6日在西德的威斯巴登去世,享年92歲。[選自 大英百科全書。]。